库尔斯克号核潜艇事故曾是如此震撼世界、无人不晓的事件。以至于对关注过当时新闻报道的人来说,看到这四个字,就可能在一瞬间感到仿佛正置身于冰冷幽暗的北冰洋海底。 托马斯·温特伯格这部投资四千万美金,剧情最主流化的《库尔斯克》也以一幕水下画面开场:一个名叫米沙的孩子正在水中计时憋气,他钻出浴缸,得到父亲米哈伊尔的赞许。什么样的家庭才会鼓励幼小的孩子以水下憋气时间为挑战?剧情很快揭示,米哈伊尔就在俄罗斯海军的北方舰队服役。 《库尔斯克》(2019) 家计清贫未必不能有和谐的父子关系。由沙皇俄国一支不知名的北冰洋舰队,扩编为苏联时代实力最强的红旗北方舰队,又在苏联解体后,渐渐转变为今日为人熟知的北方舰队。在不冻港摩尔曼斯克,子承父业,显然是一种顺理成章的传统—— 在片中的新闻发布会上,不仅有焦虑、恸哭的母亲和妻子,还有从海军退役的父亲。 不知世事的孩童站在会议室的后排,冷眼旁观躁动混乱的人群,慌张的军方高层、悲痛的家属、冲在最前面的记者、为情绪激动者注射镇静剂的安全局人士……他还不识得人世的悲欢离合如何令人肝肠寸断,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。米沙拒绝与海军上将握手,戴上父亲抵押掉的手表,向画面外走去。 巴伦支海底冷彻心扉的海水中,浑身颤抖的米哈伊尔与奥列格谈到他去世已久的父亲。「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多大?」「三岁。」「你对他有什么记忆?说实话。」「什么都没有(Nothing)。」 米哈伊尔想起还年幼的米沙,和妻子怀着的遗腹子,日后在母亲怀念的言语中,他们或许会连缀起对父亲的零星印象,像奥列格那样言辞凿凿地肯定母亲爱他,他也爱自己,从他的血肉里孕育了现在的自己。 然而,不像那艘以苏德战争决定性战役之一的城市库尔斯克命名,在政权风雨飘摇的1990年开工,1994年底才正式列入编制的奥斯卡II型核潜艇,还勉强算得上苏联的遗产。米哈伊尔的孩子们都诞生于苏联解体之后,甚至没有亲眼见证过夕阳西下的余晖。只有回望属于上一世代的荣光时,往往才能意识到早已断裂的传承关系。 库尔斯克号,这艘长达154米的庞然大物在2000年8月12日悄无声息地从海平面上消失,姿态庄重而静默。第一次爆炸,2分14秒后第二次爆炸,所有惊心动魄的事件都发生在水下,除了挪威地震研究所的记录,这等惨烈的景象发生时,竟然没有任何目击者。 不像《深海浩劫》之类的灾难救援片总有生还者叙说经过,一方面来说,似乎所有千里之外的看客都可以对库尔斯克事件津津乐道,另一方面来说,即使近在咫尺,也没有人真的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 选用包括科林·费尔斯、蕾雅·赛杜在内的知名演员,角色对话采用全英语对白,《库尔斯克》因此产生了一种脱离现实的奇妙观感。我们都知道,这桩事件的确发生于何时何地,但它又不止发生于何时何地,国力的羸弱、窘困,地缘政治格局的变迁和复杂的国际关系,注定了这次救援工作的失败命运。 视角使然,一部由法国、比利时、卢森堡合拍的电影,主要面向欧洲和美国市场,谴责俄罗斯政府的不作为和不人道,褒奖英国和挪威救援队的热心援助,难免显示出旁观者居高临下的态度。 实际上,温特伯格为了避免过度的政治批判,已经在剧情里删去普京所有至关重要的出场。库尔斯克号核潜艇事故是普京当选后面临的第一桩重大政治危机,他的态度让这场悲剧几乎成为一场公关灾难。 无论《库尔斯克》怎样虚构了整个故事,有23名船员在爆炸后,仍在第9隔舱里存活了一段时间是事实。电影用混淆的时间线延宕了生与死的边界,在最焦躁灼人的时刻,英国海军准将大卫·拉塞尔无奈低语:「我们只能等」,「他们也在等」,所有人都在等。 一生在这样漫漫的长夜里无望地等待过,也许是足以语人生了,但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」,那日月重光的美好期待也终归只有落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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